文化摆渡人

　　2023年世界读书日前后，暌违大陆3年多的台湾作家张晓风，又踏上了她心心念念的土地。

　　短短10天时间，穿越7个城市，举行新书分享、读者讲座等活动，录制节目，接受媒体采访……看到这密不透风的行程表，我不禁为年过八旬的晓风老师暗暗担心，这样能吃得消吗？后来，听随行人员解释，这是张老师自己的要求，她希望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所有活动，尽快回家继续自己的工作。看来她可没把自己当成一个迟暮之人，依旧那么充满活力。

　　第一次见到我的“文学偶像”张晓风老师是在2013年，那一年，她72岁。而上次见到她，是2019年底。她到福州，在我任教的福建师范大学等地举行演讲。晓风老师那温文尔雅的气质与柔婉的声音深深铭刻于我的脑海之中。

　　没想到因疫情阻隔，与晓风老师竟然阔别了3年有余。此次为了“遇见”晓风，我们专程从福州赶赴杭州。

　　4月末的杭州，已是暮春时节了，但还带有几分凉意。张晓风新书分享会安排在杭州茑屋书店。傍晚，见到晓风老师坐在书店的办公室休息。她身穿咖啡色的绣花短袖上衣，黑色长裙，佩戴着一串白色珍珠项链，眼睛一如往昔明亮而深邃。尽管年华逝去，她心中依然藏着一个爱美的小女孩。她笑盈盈地同我们打招呼。看到她虽风尘仆仆，却神采奕奕，身体也和以往一样康健，我们都很开心。

　　晚上7点半，晓风老师准时来到分享会现场。她只坐了大约5分钟之后，就坚持全程站立讲演。走路都要拄拐杖的她这样做并不容易，是出于长年认真执教的习惯，也是对现场观众的尊重。

　　投影仪打在大屏幕上的第一句话是：“咦，怎么不是1月8日？”晓风老师首先抛出一个问题，世界读书日为什么要定在4月23日呢？接着她给出了答案：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的生日和忌日都是这一天，而西班牙著名作家塞万提斯也是在这天去世。随后，晓风老师提出，如果设立中国读书日，应定在1月8日，因为那是中国历史上最卓越的文学家之一苏东坡的生日。苏东坡生于1037年1月8日，再过14年到2037年，便是他的千年诞辰了。晓风老师提议，希望届时能举办盛大的活动，纪念这位享誉世界的旷世文豪。她动情地说：“我未必能等到那一天，可我希望能有这样的活动。苏东坡是值得我们这样去纪念他的。”对苏东坡的景仰之情溢于言表。这不仅仅是当代文学家对古代文学家的崇敬，也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无限热爱。

　　随后，晓风老师又讲述了一些关于汉字的故事。她至今仍保持用笔写作的习惯，汉字是她一生的挚爱。她说，中国文字是象形文字，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象形文字之一。她对比了汉字和其他象形文字，认为汉字是以人为本的。比如“天”这个字，从字形上看，指一个人头上的事物；而“坐”这个字，则展示了两个人对坐聊天的场景。晓风老师还谈到，中国人是少有空闲去坐的，只有在与别人说话时，才会坐下来，这反映了中国人自古而来的勤劳。每一个汉字都有自己独特而有趣的故事，字词组合转换之间，语义变幻奇妙无比。她又举例说，在深圳机场看到接驳车标示“摆渡车”，明明是乘渡船走水路才叫“摆渡”，现今乘接驳车上飞机，也可称为“摆渡”，汉字词语多么丰富啊！眼前物、身边事，晓风老师信手拈来，娓娓道来，饶有情趣，在场的听众不禁沉浸其中。

　　原本以为晓风老师要分享自己的新书，没想到她分享的是对中国文字和文学的挚爱，展示了无限广阔的文化天空。这场分享会持续了一个半小时，晓风老师渊博的知识和深厚的中文功底令人赞叹，恰如其分的幽默感也使讲演毫不枯燥，妙趣横生，会场观众不时响起阵阵掌声。我不禁联想，传播中华文化，分享汉字的优雅和丰繁，张晓风不正是一位“文化摆渡人”嘛！

　　我还注意到，晓风老师讲话，不时会跳出一些儿化音，像“字儿”“中间儿”“一点儿”等等，普通话发音纯正，不似台湾人的特有口音。于是，在讲演后向她提到这个有趣的现象，她马上带着自豪的口吻回答：“我是北方人呀，我是江苏徐州铜山人。”我问：“徐州好像不算北方吧？”她又说：“徐州虽属于江苏，但靠近山东那边的，也算是北方了。”晓风老师无论到哪里，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中国人，是一个正宗的中国北方人。不管岁月如何使她“鬓毛衰”，“乡音无改”是深深铭刻于她的骨血之中了。

　　在分享会间隙，晓风老师还为一些戒毒的青少年举行义卖。一场分享会，让人感受到她对中国文化的深厚情怀，更看到她对孩子的一片爱心，哪怕是犯了错的孩子，她也深怀爱心，希望他们改过自新，争取光明的前景。

　　到了现场交流的环节。一位父亲站起来说，他女儿就是读了晓风老师的很多文学作品，从中学习写作技巧，获得了某文学奖的第一名。一位激动到脸红的男青年也告诉晓风老师，他极其热爱她的文字，曾经手抄了她的很多文章。晓风老师微笑着，听着他们的倾诉，宛如一大家子人亲切交流。在这个充满书香的春日夜晚，分享会的气氛温馨而美好。

　　第二天一早，晓风老师要赶往上海，我们到宾馆送她。上车前，她不舍西湖美景，在轻寒中流连于湖畔的花草林木间。烟雨迷蒙使西湖仿佛笼罩了一层轻纱，微凉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和花的芬芳。晓风老师不无遗憾地感慨，现在只能看到植于地上的杜鹃等鲜花，树上的花朵已经落了。她是一个爱花惜花人。我们都宽慰她，如有机会，来年三月花开时再来杭州。

　　车来了，我们目送晓风老师在细雨花香中出发，奔赴另一座城市。